所在的位置: 手外伤缝合 >> 异常症状 >> 赤脚医生

赤脚医生

海南文学夏季卷作品展示之十四

赤脚医生

西宁孔占芳

“老爸,好消息,好消息,您们干过赤脚医生的人员国家将补发生活补贴!”在核实消息的准确性后,我第一时间将喜讯告诉父亲。父亲听了,倒没有我这般激动,他将信将疑地说:“不会吧,国家没亏欠我们啊,我们当赤脚医生的时候,生产队里给我们记工分的,跟劳动的人一样,我们的活儿还轻松点儿。国家为什么要给补贴?”这下倒把我问住了。我只能说消息是确实的,现在正在上报名单,要算工作年限,赤脚医生具体干了多少年?这个他老人家倒记得清楚。“从17岁开始干,干到你弟弟接了班,你算算,45年了啊!”母亲在旁边附和:“对的,对的,工作的本本都有着,就是17岁开始的。”父亲说:“人家们怎么要求着,就怎么填写,我干赤脚医生的事儿庄子里的人们清楚得很,要真发钱,不会弄错的,当年青海日报也报道过我的事迹。”

“人家给您发钱您还怀疑啊?”

  “我就是觉得给我们发钱没道理啊,我们当时也拿工分啊!我知道队里你叔叔现在拿国家的钱,人家当兵了。他还拿当了生产队书记的钱,这是应该的,人家为国家尽力了。还有老杜哥,人家也拿国家的钱,因为他是老党员啊!”我一听,有戏,就劝老爸:“你看,叔叔当时也拿工分吧?”

  “那个当然。”

  “那他现在也拿国家的钱,跟您的不是一个道理吗?”

  “好像是这么个理儿,年前我还听说以前给村里放电影的方成娃、周同邦也拿到国家的钱了。这件事儿看来是真的啊!”

  一个疑虑刚去,另一个疑虑又生:“国家为什么会这样给啊?我和你妈妈从60岁拿国家给农村老人的钱,已经快十年了,全国农村有多少老人啊?”

  他又自言自语地说:“这么看来,国家实话有钱了啊!连我们哈都给钱了。现在的国家实话啦好,连我们都领开工资了。我们闲闲坐着呗,也没给国家做贡献着呗。哎,我和你妈妈赶上了好时代啊!”

  父亲笑眯眯地说,他心释然了,眼神飘向渺远的时空。

  “想当年,我们吃的没吃的,穿的没穿的,六零年吃大锅饭,把你奶奶给饿死了啊,孽障(青海话,可怜。)!你小姑姑刚刚会坐,一岁不到啊!我刚10岁,丧里乱乱咕咚的,我听大人们说,你奶奶挖着吃了马蹄莲的根中毒死的,要是有医生及时抢救也能救过来。人饿急了啊,谁不知道马蹄莲的根有毒啊!你奶奶走时没有一条完整的裤子,是借了你四奶奶的穿着走给的。那时候,我们做梦也不会梦到会过上今天这么好的日子。后来,生产队来了个张医生,要招年轻人学医生,我立即报名参加了。我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水平,不要啊,我硬要求,看在我家太可怜了,队里就同意了。医学书上的字儿可难了,我不认识的太多,字儿我慢慢认,但课我好好听着,张医生教我们的时候有很多口诀,配合技术操作,我知道自己没文化,就使劲记,使劲学,认真观察,反复练习,基本上掌握了张医生教的知识。起初是背着药箱跟着张医生出诊,我先诊断,张医生复查,交流,现场上课。三年后,张医生调到莫多生产队当卫生院的医生,我就是自己生产队的赤脚医生了。医院、省医院进修学习,还做过几台阑尾手术,老师们夸缝合的手艺特别好。跟我们一起学习的几个赤脚医生也很优秀,但他们认为张医生偏爱我,把绝门手艺交给我了,我却觉得张医生对他们好,对我太严厉了,说错了一点点就会打人啊!张医生常常教导:医生是救人的,来不得半点马虎,错一点点就是害人!我再没遇到过那么严厉的老师!我们塔洞生产队是牧业生产队,夏天牧民到夏窝子(夏天的草场)去,看病很困难,生产队就给我配了一匹枣红大马,哎,那马真漂亮,威风凛凛,半夜三更地驮着我看过好多病人。”71的父亲一脸神往。

  “为啥把你们这些医生叫‘赤脚医生’哈?”

  “这个我实话不知道呗,当时大家都这么叫着哩呗。”

 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,父亲的名字应该叫“曼巴(藏语,医生。)”因为家门口常常会有牧民来打听:“斜毛,曼巴有格?”(藏语,小姑娘,医生有没有?),和村里的小伙伴玩耍的时候,也常常被认出来:“待曼巴斜毛热(这是医生的小姑娘),斜毛,曼巴有格?”“有格,有格!”之后就是一串喜悦的笑声。但实际上父亲常常是不在家的,因为白天上班有固定的场所,方便群众找,只有吃饭、睡觉的时候才回家,而大多数情况下,一出诊,不但不在家里吃饭,有时候一连几天都见不到。记忆深刻的是父亲常背着画有红色十字的药箱出门和进门,他的药箱从不需我们碰,只有家里来了病人,父亲迅速地打开,拿出听诊器看病的时候,我们窥见里面各种的器械整齐地躺在那里朝我们眨眼。

  后来搬到农业区,情况大致如此。父亲上班的地方在一社,是公社的中间地带,但离家有五公里,父亲每天背着药箱来回跑。本村里的人图方便,不是早晨,就是晚上来找父亲看病,父亲也不厌其烦,一律热情接待。应该说,不厌其烦的是母亲,因为那时间恰好是早饭和晚饭时间,母亲不断地添饭、添茶、添碗、添筷,我们也不断地打招呼。即便不是来看病,来找父亲聊天的人也很多,那时候没有电视,各种消息、新闻、故事尽在聊天中,也是十分地享受。

  再后来,公社有了卫生院,农村实行包干责任制,父亲就开始回家务农了。只将登记出生人口和疫苗接种分配给父亲做,这个我也是不知道的。有一次问父亲我的生日是准确的吗?农历应该是多少?因为和我同龄孩子的生日都是模糊的,要上学,临时编了一个生日,有的连年份都是错的,和属相不相符。农村只记属相和农历,就如母亲说,生我的时候打碾扬场着。父亲说,他是专门干这个的,全家孩子的生日都是准确的。

  父亲有点解甲归田的意思,但家里人来人往,更加热闹非凡。有头疼脑热的,有腰酸背痛的,有刮擦拉伤需要缝合的。有时候放学回家,院子里一溜儿坐着几位大婶在聊天,到跟前,才发现或头上、或腿上、或胳臂上都扎着干针(针灸)。但凡村子里出现急症、意外,父亲肯定会被找去,能救治的救治,不能救治的,处医院。所以村里病危病人常常受到父亲最后的临终关怀,虽然父亲并不知道这个词,但他做的就是这份工作。村里专门培训了助产妇女干部,但难产的时候也叫父亲去看。邻村有疑难杂症,也有人来请大夫,父亲问清情况,他能治的就去看,不能治的医院,不要耽误了病情。但疾病好像特别喜欢夜晚来吓唬人,我常常听见半夜叫门,半夜父亲急忙出门的脚步声,至于父亲什么时候回来,或者没回来,都不知道了。

  父亲这样的忙,自己的责任田里的活母亲一人忙不过来,就叫父亲不要去看病了。父亲也答应,但一旦病人找到田间地头,父亲还是撂下手里的活走了。而常常是村里人看见母亲地里的活还没完,就主动过来帮忙。据母亲说,有一次地里有五六位大婶、大嫂们在帮忙,父亲出诊回来看见了,就站在地头傻笑。我不知道那一刻父亲心里是怎样想的。

  但长久这样下去也不行,母亲说,干脆开个诊所,多少还能挣点儿钱,父亲不愿意,说没钱开。山东的小姑知道了,就寄来元,算是启动资金,父亲没办法了,办了手续,开了个药铺。他心里实在不愿意看病挣钱花,就把药价定的特别低,几乎没有利益,能用针灸治好的就不用药。可邻村的赤脚医生也开了药铺,这样相当于低价恶性竞争,伤害了同行业的利益。父亲扎针灸不要钱,来扎针的人照样络绎不绝。来的人说邻村的扎一次要五块钱,您一次就象征性地要一块钱吧。父亲说:“扎针灸要什么钱?针灸器械是国家配给的,说是手艺,也是国家培训的,没收我一分钱。本来看病就不应该要钱,毛主席的时代那么穷,但看病不要钱。毛主席说,为人民服务,治病救人是高尚的职业。我看不明白这个世道了,什么都要钱,钱钱钱,人情哪里去了?本来我靠手艺帮助别人挺快乐的,别人也不是在帮我家吗?这就对了。现在我看病要钱,人情没了,活着就没意思了。”此番种种,药铺勉强开了三四年,把购来的药买完,父亲终于不开了。

  改革开放了,经济盘活了,村里人各显神通在挣钱,父亲也积极加入致富的行业,农闲时挖金子、挖虫草,特别能吃苦。我上大学假期回家也勤工俭学去挖金子挣自己的学费,村里的叔叔们夸父亲挖金子就是一架钻探机,“我抽了一袋烟的功夫,你爸爸就旋了一个大坑。”说挖虫草的时候,父亲挖得又多又快,别人一天跑一架山梁,父亲跑两三架山,别人出的晚,回的早,父亲出的早,回的晚,一天只吃怀揣的干馍馍。但父亲自己不觉得苦,他很开心,觉得用自己的双手获得的财富,用着才心安理得。外出时,很多人都想跟他结伴儿,觉得他人缘好,现在想想,带着一位医生,谁不乐意啊!当然,从不开药店时起,他依然又成了村里邀请的免费赤脚医生。

  有次,听老公的同学说,他们水电站上一位小伙骑摩托车摔了,人整个儿站不起来,不知是谁说去找我父亲,没准有办法。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伤者抬上摩托车,大约时间不长,就自己骑着摩托车回来了,大伙不相信自己的眼睛,看当时的情景肯定是骨折什么的。结果父亲断定的是脚踝脱臼,一复位就好了。这件事儿被“公家的人(区别于村民)”一宣传,“上班族”们也开始找父亲看病了。其实父亲对脱臼复位手到擒来,他处理接骨的病例我也见过很多,只要不是粉碎性骨折,他有把握处理的,都会接上,当然包括马、牛、羊、猪这样的牲口。我当时赞叹的是父亲亲自削的用来固定接口的竹片,长短、薄厚极其均匀,打磨光滑,等到捆绑好了,长短齐整地一溜儿排开,那才叫一个好看,就像一架古琴。父亲管这个叫“壁板”,医院里的打石膏。这样的时候,也就收取纱布的钱。很重的伤者,他也就这样做好最基础的防护,医院的途中发生再次伤害或移位。通常的情况是,病人的家属恳请父亲陪送,大部分情况下父亲也是陪送的。因此,父母亲在村里是受人尊敬的。当然,也有例外,父亲是所有小孩的噩梦啊,小孩都怕打针啊,没有病的也打过疫苗,种过天花。只要孩子哭闹不止,一说父亲的名字,小孩立马就不哭了,这也是村子里的一道风景。

  后来,家里孩子们渐渐长大,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,入不敷出。母亲就有点埋怨父亲没有把药店坚持开下去,孩子们也觉得靠手艺吃饭不是什么丢人的事。父亲说,没让孩子们饿着、冻着就可以了,不想违心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儿。

  而今,父母带着小弟的孩子在州府上学。村里60%的老人都带孙子辈在州县上学,乡村教育只剩学前和小学为数不多的孩子在支撑。可巧,村里30%的居民都和父母亲住在一个小区里,父母城市的家里依然热闹,谈天串门的,扎针灸的,父亲依然有求必应。农村的人情也延续到城里,一把自家种的葱或韭菜或油菜什么的因季蔬菜随手带来,母亲种的也交换着品种随时送去。我说,不如开个专门开针灸的门诊。爸爸说,干什么?人家到家里来也是看得起我,他们来了跟我喧,我也不心慌,要不是这样,这个城市里能把人急疯了。钱钱钱的,什么时候是个够?钱有了,人情没了,活着还有什么意思?

  有天我没打招呼去看望父母,一进家门,家里有两位藏族老人盘腿坐在炕上和父亲用藏语聊天,很是起劲。母亲说,这是原来塔洞里的老乡,到州上看病顺道来看望的。昨天来的,要住几天,叫我到同学家住去。进到厨房里,看见有新鲜的羊肠子,母亲看着我贪婪的眼光说,也是他们拿来的,说是来之前特意宰了羊了。我说,你和爸爸人缘好啊。母亲笑着说,是藏族人实诚,那时你爸爸当赤脚医生,看病是他的本分,但他们还是记挂着来看望。你医院看病,当翻译,介绍病情,他们也方便。一簸箕一换,你对人家好,人家当然也对你好,做人不就这样吗?

  可能是这样的缘故吧,父母在短短的几年,在小区里拓展了很广的人缘网,出门就只顾打招呼了,似乎我们姊妹们的身世他们也知道,看见了张口就说,这是你的二姐儿呗。我却是不认识她们啊!

  我不知道是父母的性格天生如此,还是拜父亲赤脚医生的职业所赐,总之,父母的生活是热闹的,热情好客的,始终不叫儿女们担忧,甚至处处教育着我们,改变着我们。因为父亲职业的缘故,耳濡目染,家里的姊妹们都多少知道一点家常医用知识,也是受益终生的。

  父亲反问:“国家为什么把我们这样的人叫赤脚医生?”

  我当然也不知道啊,好在有百度老师,我将查到的内容告诉了父亲。

  赤脚医生,是上世纪60、70年代“文化大革命”中期开始出现的名词,指一般未经正式医疗训练、仍持农业户口、一些情况下“半农半医”的农村医疗人员。但没固定薪金,许多人要赤着脚,荷锄扶犁耕地种田,赤脚医生名称由此而来。年9月,当时中国最具有政治影响力的《红旗》杂志发表了一篇题为《从“赤脚医生”的成长看医学教育革命的方向》的文章,年9月14日,《人民日报》刊载。随后《文汇报》等各大报刊纷纷转载。“赤脚医生”的名称走向了全国。“赤脚医生”是农村合作医疗制度的产物,是农村社员对“半农半医”卫生员的亲切称呼。

  到年底,全国有85%的生产大队实行了合作医疗,赤脚医生数量一度达到多万名。年1月25日,《人民日报》发表《不再使用“赤脚医生”名称,巩固发展乡村医生队伍》一文,到此“赤脚医生”逐渐消失。根据年1月1日起实行的《乡村医生从业管理条例》,乡村医生经过相应的注册及培训考试后,以正式的名义执照开业。赤脚医生的历史自此结束了。

  根据当时的报道,中国有万乡村医生,赤脚医生是中国卫生史上的一个特殊产物,即乡村中没有纳入国家编制的非正式医生。他们掌握有一些卫生知识,可以治疗常见病,能为产妇接生,主要任务是降低婴儿死亡率和根除传染疾病。

  那个时代,国家贫穷,医科专家奇缺,一时培养不出那么多有医学方面专业的医生,只有培训一批略懂医术的赤脚医生来应急所需。贫穷落后的年代,生病人也尤多,更需要赤脚医生的治病。

  社会评价如下:“赤脚医生是真正为穷人服务的天使。赤脚医生虽然没有洁白的工作服,常常两脚泥巴,一身粗布衣裳,但却有最真最纯最热的为人民服务之心。而朴素实用的治疗模式,满足了当时农村大多数群众的初级医护需要。”“赤脚医生”在21世纪可以理解为国外的保健医师,他为群众提供的是24小时,即时的不需要排队的贴身医疗服务。普通的伤风、咳嗽、常见的外伤的时候,“赤脚医生”能够几分钟内为你提供医疗服务。

  毛泽东主席曾批示:“赤脚医生就是好”。

  父亲说,对啊,我想起来了,我获奖发的奖品是一本叫《赤脚医生》的全科医学书,上面就写了毛主席的这句话,第二页上写的就是“全心全意为人们服务”。毛主席对老百姓真好,他老人家说的话也得民心,我觉得按他老人家说的话做是对的。你看你弟弟一个阑尾手术,花了将近一万,虽然有新农合报销了一部分,但自己还是花了7千,把一年的收入都花完了。这个手术我们当时只要元,也就是一头猪的价钱。现在虽然物价涨了,也不至于这么涨,老百姓还真是病不起啊!他得的是急性阑尾,必须做手术,如果是慢性阑尾,我扎针就能治好了,我治好了多少慢性阑尾的人啊!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钱?根本不用花钱。父亲对他那个时代的医疗还是十分推崇的。

  我看见年“兴海县农牧区已离岗老年乡村医生生活补贴”公示名单里,像父亲这样的有50名,年龄最大的84岁,最小的也都60了,其实他们都一个有最响亮的名字——“赤脚医生”。

  父亲就是50名,或者百万赤脚医生中普通的一员。虽然没有赤过脚,却有一颗服务民众的赤心,为我们做子女的敬仰。

  年底,父亲如期拿到了国家给予的补助金,捧着储蓄卡,71岁的父亲竟然露出受之有愧的神色,他依然不敢相信这是事实,嘴里不停地说:“国家真好,国家真好,我们付出了那么一点点,却给我们这么多!”

  “爸,你也是拿国家工资的人了!”

  父亲终于露出小孩一样甜蜜的笑容:“是啊,我有靠山了!国家真好!”

作者简介

孔占芳,女,青海兴海人,青海师范大学民族师范学院教授,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会理事。曾在《民族文学研究》、《青海社会科学》《青海日报》《海南文学》等报刊杂志发表论文、文学作品30多篇,出版教材1部。

赞赏

长按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白癜风的图片
北京治疗白癜风那里


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qhjrgolfclub.net/yczz/1171.html